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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菜

文章来源:大手笔网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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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5-02-07 09:42:48

 每次去菜市场买菜,各种蔬菜都能规规矩矩的被塑料袋包裹起来,唯独茁长成长的芹菜,长得像扫帚一样,从老太太的菜篮子里露出枝繁叶茂的半个身驱。无论是调制凉菜还是拌饺子馅,芹菜迟早是要粉身碎骨,想象至此,我总是粗野地把芹菜拦腰折断装进大号塑料带,动作透露出娴熟。 


    我不想太费口舌讲人们习以为常的吃的芹菜,因为知道的东西就无所谓。我要说的芹菜是一个人,“芹菜”是他的绰号,他的大名叫秦灿。一段时间我几乎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因为他从未出现在我的梦中,梦是记忆的投影仪或重播键,直到前几天我打扫久未住人的小屋,从镜框后面翻出了我和秦灿的黑白照片,一小股悲哀顿时袭来,让我感到自身遗忘的冷漠。 

    照片是在白马寺附近照的,年轻时的我们总想超凡脱俗,为了与众不同,我们没有像其他游客一样在大雄宝殿门前或齐云塔脚下留影,大我几岁的秦灿拿着他父亲的尼康老相机,带领我们几个待业青年跑到附近的铁道线上,说是要拍几张具有想象空间的摄影作品。身着牛仔服一头长发的秦灿叼着烟卷,在我们眼里有种渴望与其比肩的成熟,身上散发出的艺术气息会用一种莫名其妙的动作表现出来。他搂住我的肩膀站在钢轨上,左手指向远方,要求我与他的目光都投向他手指的方向,我当时不明白是何用意,现在看这张照片总会觉得有种意识流在里面。与几个伙伴一一合影完毕,秦灿非要等火车驶过,照几张骇人惊俗的“作品”,片刻!一列老式蒸汽机车冒着白烟徐徐开来,秦灿站在铁道钢轨上,不顾火车汽笛地催促与嘶鸣,无视火车司机的惊恐与谩骂,在火车头即将撞上他的几十秒钟内,完成了或伸腿,或飞奔,或仰卧的夸张举动,照片洗出来之后,连照相馆的老板也啧啧赞叹带着一脸臣服。 

    从白马寺骑自行车回市里的路上,我的车胎扎破了,秦灿豪爽的让我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右手扶把驮着我,左手抓住我的自行车把,竟能两辆车子并驾齐驱。坐在后面的我看着行人投来不可思议的目光,感觉一米八五身高的秦灿,充满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飒爽。在一家修车铺补完车胎后,秦灿眼神暗示我们先走,他利用试试车子是否好骑的片刻夺路而逃,引得修车老板穿着蓝围腰在后面狂撵半里路,那一刻的我领悟了“放羊”的真正涵义,我们一行人像飞车党似的玩命逃窜到东花坛,买了两个西瓜狂吃以庆祝胜利大逃亡,从那以后,各种水果我再也吃不出当时曾有的甘甜。 

    认识秦灿是在我读高中的一个夏天,我经常找洛阳苗圃的一个朋友打乒乓球,那时的秦灿在洛阳师范学校读大学,也经常来这院里游荡。我和他在苗圃的乒乓球室对垒厮杀了一个暑假,一直喊他“芹菜”不知真名。这小子身材高挑双腿硕长,站在我对面挥舞球拍时,叉着的双腿基本不用移动,在我左突右冲上蹦下跳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能打赢他的时候,快要当人民教师的他冷不丁冒出一句:“越动越被动!累死你这个兔孙!”,当时的我恼羞成怒,忘记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体育精神,利用接球假动作的掩护,把球拍向他砸了过去! 

    秦灿兴奋的表情只有在打乒乓球的时候呈现,平时沉默如树寂静如草,好像一直沉浸在自己异想的天地里。他曾经把一条从苗圃灌木丛中逮住的蛇,浇上汽油用火机点燃,坐在机井旁边气定神闲地欣赏那火舞银蛇的画面。我表达了对这种极端残酷手法的不满,秦灿用脚驱了驱已被烧黑的死蛇不以为然地说:“你看过圣经吗?就是这东西引诱人吃的禁果。” 

    相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他脑中的思想,不单单因为大我几岁,再怎么说他也是大学生。当然他也不是自闭内向,他很合群。只是他很少开怀大笑过,如同没有伤心痛哭过一样,不会太热情也不会太冷淡,总之他去摸鱼我们也去,我们游泳他也下水。我比他小,懵懂的年龄总结不出心理学词汇,只是觉得他和别人不太一样,譬如:他会在冰冷刺骨的冬季,好像和谁赌气似的,把双脚放在灌溉渠的水里纹丝不动,酷热难当的三伏天跑进苗圃的花房里,把自己蒸的像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我隐隐觉得他像是故意而为之,以培养自己的意志忍耐。 

    秦灿学的是绘画专业,利用自己的绘画天赋开辟了艺术先河,他曾经利用特长自制了师范学院的饭票,吃了将近一学期的免费食堂。后来因为同宿舍的校友与他争风吃醋,一纸诉状告到了教导处,在背了个记过处分之后老实了许多,整天躲在我朋友的屋子里画画。他喜欢画自己发明的一种“黑色烟火”,那烟火盛开在白天,而且是黑色的。他说他喜欢爆发的感觉,而黑色比较神秘比较有力量。有艺术气息的人总要表现出举止怪异的行径,以趋于表里如一内外吻合。没多久,秦灿背了第二个处分,那时市面上才有自喷漆的时候,秦灿在夜色的掩护中,用自喷漆把农校的一面白色围墙上信手涂鸦,一个背负十字架的耶稣从天而降,搞得农校不像农校倒像个教堂,引来早晨的小商小贩驻足观看。农校的保卫干事是根据绘画下方的落款人“芹菜”一步步破案的,秦灿的壮举大有“杀人者武松也”的豪迈气势。师范学校本打算对秦灿劝退,后来农校书记慧眼识珠,相中了秦灿的绘画才能,与师范学校的校长沟通协商,达成统一意见,说秦灿若能将功补过就既往不咎。那几天我们几个身临其境,亲眼目睹了秦灿把围墙重新刷白,用大红的油彩端端正正的勾勒出“发展现代高效农业 加快产业结构调整”十六个大字,并义务的画了一幅山水画,使得他能在学校继续就读。 

    秦灿终没能等到毕业,故事很简单,这小子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一位正在擦玻璃的同学从窗口推了下去,幸好是二楼,那老兄只是折了一条腿。后来秦灿跟每个人拼命解释,说自己真是想开开玩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抓不住,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你这次也完了!”系主任没好气的说。一个星期后,对秦灿的开除处分下来了,他卷铺盖卷离校的那天,很多别的系的同学前来围观,都想看看这个有奇闻异事的“芹菜”到底是何等人物。 

    秦灿在家乡的县城里做过一段图画老师,后来嫌俸禄太低,自己开了个绘画学习班,生意也不好。紧接着有干过发廊,去广西倒卖过水果,我们时断时续的来往,他结婚的时候我们都去喝了喜酒,新娘很漂亮,据说是他的学生。 

    01年岁末,天气依然寒冷,秦灿和无数个同胞躺在殡仪馆广场上的纸盒子里。那是洛阳一场前所未见的大火夺去了他的生命,一米八五的个子使他的双脚伸出了盒外,他的微微张开的嘴露出已被大火熏黑的牙齿,右耳已变得像纸一样薄而透明,那是人群慌乱逃窜时无数双皮鞋从他脸上踩过的缘故。秦灿的妻子幸免于难,在窒息的前几秒,秦灿推着妻子来到窗口,用头撞破了窗户溘然倒地没能站起来。秦灿的妻子从锋利的玻璃片中,划破了脸颊与手臂,划破了乳房与大腿,爬到了窗户外面的空调外机上,被消防人员用云梯解救下来。大家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躺在地上的人,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讲。 

    秦灿从窗户口推过两次人,一次害人一次救人,这是巧合吗?难道真有命运之神睁着双眼注视着芸芸众生,操纵着凡夫俗子的生死因果。十年了!我把“芹菜”忘得一干二净,即使我吃芹菜的时候我也记不起来这个朋友,为什么在整十年的这个小轮回里,我发现了他的照片,随之而来的是他那打乒乓球的笑脸。 

    至今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十年前从殡仪馆下山的车上,看见了路上有条被车轮轧死的蛇,已经皮开肉绽,我想起了秦灿点燃火蛇的瞬间,难道这场大火是那条火蛇的诅咒...... 

    我的思绪被秦灿妻子嘤嘤地哭泣声打断。

采编(张买生、梁晓蓓、谢文锋)转载时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