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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盛典的另一重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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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9-08-31 11:34:02

刘彦君/文

  有幸来昆山参加百戏盛典,特别开心。看着那些不甘被埋没、不甘被遗忘的保留剧目和传统剧目,争先恐后以折子戏的面貌复活在舞台上,真有恍若隔世之感。那些被时光的年轮所碾压、被流逝的岁月所风化的古老乐章,又一次在当代观众面前展现出了它们的绰约风姿。

  活跃在这一阶段昆山舞台上的人物形象,除个别经过当代主创之手重塑过,大多数是那些带着生活的原色,从古老的街巷酒楼或现代的里弄胡同走出来的各色市井小民。甜言蜜语、巧舌如簧的媒婆、巫婆和喜婆,仗势欺人、遇事浑不懔的地痞无赖,试图把粗糙的日子过成诗一般的丫环女仆,低声下气、屈膝求全的店小二,不甘缩在男人背影中,总要弄出点响动来的红粉佳人,至死都在追求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幻觉的酸腐文人,以及赶脚的王小、回头的浪子、昏庸的考官、娶不上媳妇的光棍汉,和对女婿挑三拣四的丈母娘,这些上不得台面、入不得厅堂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就这样活色生香、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汇聚到了昆曲的故乡。

  这些人物和我们进行着如此直接的交流,带着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也带着他们情态盎然的生活趣味。于是,我们看到了在夫妻、母子、姑嫂等朴素人伦关系建构中的生活兴致,看到了人们精神世界中的一派丰饶景象:一穷二白的光棍汉对买来的媳妇是留下是放走的纠结,小姑子看上了邻村的小伙儿,不得不开口央求嫂子做媒的羞涩,老太太从不想嫁闺女到无意间招到上门女婿时的惊喜,三伢子钓鱼时的鸡飞狗跳,夫妻俩拉毛驴惩罚恶人时的狼奔豕突、人狐共闹书馆时的打架斗嘴。这些故事浓郁的烟火味道和幽默、滑稽,让观众轻松其中,也笑乐其中。我想,这些别有情趣的戏剧性,大概就是宋元乃至明清时代的古人们,纷纷围建勾栏瓦舍和酒楼茶肆,不买票不让看客们进场的原因吧?

  而贯穿于这些关目的,则是各个剧种共同遵守的程式化规律。徽剧那行云流水般声情并茂的唱腔,青阳戏有板有眼、生动曼妙的身段,婺剧那刚劲有力、精彩绝伦的武打,采茶戏诙谐幽默的插科打诨,花灯戏“生旦”脸上的“拍彩拍红”,曲子戏中规中矩的戏衣行头,都让人赞叹不已,而令人叫绝的,则是诸多小戏演出的布景:空空的舞台上,或是类似守旧的电子屏幕前,借助演员的形体和演唱,不时幻化在人们想象空间的万千景象:或是阳光灿烂,或是落叶缤纷,或是苍翠欲滴,或是烟锁云断,以及其中的亭台、楼阁、花园,流水、烽火、苍原……绚烂多彩的想象力在格式中绽放,叹为观止的创造力在套路里迸发,根脉深厚的艺术语汇在规律里延展。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活跃在这些人物形象、这些戏剧情趣、这些艺术规律背后的心理世界。这种无迹可寻却充满张力的现实与我们的精神认同链接,不能不使我们被那种来自传统的价值视野所覆盖,与隐藏最深的自己素面相对。可以说,流走于唱念做打中的民间智慧和人文情怀中,有对世界的深切感悟,有对人性的幽微洞察,它们或波澜壮阔,或细致入微,平复你的情绪、抚慰你的焦躁,召唤你身上公共的面向,放大你人性中美善的光辉,不动声色地改变着你对生活的成见,让你与这个世界温柔相拥,看到那并不遥远的诗和远方……

  难道,这就是我们记忆中的“百花齐放”?难道,这就是我们憧憬中的“多样化发展”?驳杂的人物选择、浓郁的趣味提炼、娴熟的规律运用和丰盈的内涵展示中,承载着这次百戏盛典的另一重意义,即,它并不仅限于剧种层面的展览,它的启示应该是多方面的。因为,优质的文化资源是艺术创新的底气。我发现,喜欢这些演出的,不仅是我,还有我身边的诸多同事和师友,还有闭幕后舍不得离去的现场观众,还有每天在网络直播平台上点播观看的数十万点击者……

  因为退休,因为年迈,看戏时多了一层别样的眼光,那是在戏曲之外,以一种不参与的旁观态度,看戏曲的好,也挑戏曲的错。然而,经由这些天的观摩,我似乎又回到戏曲内部,又回到了那种笑靥如花、自信满满的青春状态。想到历史,想到未来,甚至想到了责任。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围城吧。

  “旧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寄希望于更年轻的一代戏曲人,能够以新的视角回望过往,重新拽紧我们与那段时光之间的血缘联系,重新确立那些纵的、横的坐标和方向,以期找准自己的站位,放大自己的格局,获得持续前行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