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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十九会

文章来源:今日北京网 作者:张帅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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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7-03-13 20:30:58

 

郏县民俗:家乡的十九会

“过了初五六,少酒没有肉”,这话给人年味儿渐淡的感觉。元宵节一过,春节的闹腾劲儿就没了。然而,汤圆刚下肚儿,村里的老少爷儿们又该忙着筹办十九会了。

十九会是我们那儿的老日子会。我曾打探过它的缘起,一说是附近几位老头儿约定的聚会,也有人说是回军庙庙会东迁,版本不一。到底怎么来的,也许只有村南山腰的千年柏鸡树知道吧。

家乡人挺重视十九会的,遗憾的是,天公往往不作美,每逢十九会,非雨即雪,或者雨夹雪。老祖宗传下来说,有一年十九会,小贩儿们正在邵湾大坑炸油馍、炕包子,天空忽然下起瓢泼大雨,人们只好慌乱到附近避雨。待住雨时一瞧,大坑里一片汪洋,他们也只好望“洋”兴叹了。事隔多年,有人挖大坑淤泥垫地基时,竟挖出包子锅,倒也印证了老人们的传言不虚。当然,即使不下雨雪,老天爷也往往阴沉着脸,难得晴天。在我的记忆里,大概有那么几次算作晴天的,却仍是不明朗。看来,老天是在考验村人的耐性。

因为得看老天爷的脸色行事,所以,村里人在筹备时很是犹豫,不知该准备多少饭菜合适。虽几经思量,但终绕不过“宽备窄用”的原则操办。正月十八早上,就会有人去镇上赶集。从集上回来,吃过午饭,家庭主妇便开始择菜剥葱,当家儿的便开始收拾庭院了。大人们正为十九会忙碌着,小孩子们却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借机把过年的压岁钱要回一些,约三两好友赶会买些小玩意儿。嘿嘿,还有更美的呢:村里小学放假一天!

郏县民俗:家乡的十九会

郏县民俗:家乡的十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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郏县民俗:家乡的十九会

十九会会场

待到那天清晨,天上也许会飘来雪花,伴着乍暖还寒的春风,似柳絮般在村子上空晃悠。老少爷儿们的心也随着天气的变化而变化。吃过早饭,主妇们不再看天,忙着蒸馍做菜了,当家儿的则拿起扫帚再把屋里屋外来一遍,泡上茶,摆上烟,洗刷酒具,准备迎接客人了。忽然,门口的大黄狗“汪汪”叫几声,主人忙满脸堆笑大步向门口走去,一看:来人啦。立马接过礼品,递根儿烟,招呼着进屋。也有让人扫兴的,那是因为大黄狗看到邻居家门口站着个陌生人,也会乱叫一通的。

客人越聚越多,主人将早已准备好的菜盘端上,边吃边聊边喝。兴许是时代进步了,人们嫌划拳与吆喝不够文明,如今已鲜能听到猜枚声了。其实,猜枚是最能瞬间让人气爆棚的行酒令。记得小时候,每逢十九会,去爷爷家喝酒的人就络绎不绝。爷爷当过多年的村支书和大队长,是方圆圈儿有名的“外事场儿人”,也是能猜能喝的主儿。喝到兴头上,他会把外罩一脱,袖子一撸,两眼一瞪,摆出必胜的姿态。他赢的次数多,喝的却不少。有时候,明明是赢了,他偏偏端起酒杯仰脖儿就喝。上酒席次数多了,我也看出了门道:猜枚其实是猜心事,猜枚其实是在比气势。精于此道的人其实未必赢在手法上,而是赢在眼神和气势上。那咄咄逼人、成竹在胸、唯我必胜的王者风范,在心理上就先战胜了对手,对方自然乱了阵脚,手眼不合,言不由己,手不由心,水平的高下立马毕现。大街上的人并不知道谁输谁赢,只听那“哥俩好、五魁首、六六六、巧七枚、八抬轿呀”的吆喝声,忽高忽低,张弛有度,和着村西头戏台上的唱腔,震得耳膜一颤一颤的。在外边疯了一圈儿的小孩儿们挤到餐桌旁,向推杯换盏的大人们挤眉弄眼,捏块肉填嘴里,又风一般地跑出去了。

郏县民俗:家乡的十九会

猜枚

不知不觉,日已偏西。但见客人在挽留声中一摇一晃走出院门,手哆嗦着把钥匙插进摩托,嘴里嘟哝着:“我没喝醉,不碍事,走哩!”说话的人脸红得跟关公似的,脚底直打晃,嘴上还在逞强。由于来客往往离家不远,不上大路,所以也不怕交警查酒驾。当然,骑自行车的就更不怕查了,唯一怕的就是“量地”(醉倒路边)了。

客走主儿心安。这时候,忙了一天多的当家人既累又醉,闷头便睡;也有人借着酒劲儿到小庙台儿喷一会,抬抬杠儿。家里主妇们则解下水裙,去会上兜一圈儿。这时候,会已经罢了。其实,罢与不罢也没多大区别。主妇们从东头转到西头,遇见熟人招呼一声,顺便炫耀下自家来了多少客人,再到唱戏的地方嗑着瓜子欣赏两段,会唱的还跟着哼几句,心情格外轻松。十九会总算打发过去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十九会过后,村里的人便会反主为客,该去别的村庄赶春会了。除了十九会,附近还有正月初五士庄会、正月初十石洼会、二月二如意寺(俗称大皇姑)庙会、二月初五谢庄会、二月十五朱洼会。父亲醉心教学,不喜应酬,再加上不会骑摩托(那时电车还未流行),所以,父亲是很少去别村赶会。参加工作后,赶会的任务就交给我了。其实,看似简单的赶春会,也隐含着许多人情世故在里面。那几年,过罢春节,我就开始思量着该去谁家了,拿些什么东西,得和谁调调课,总有一种被春会所累的感觉。后来,全家都离开村庄定居镇上,与村庄渐行渐远。终于,有一年的十九会,我家闭门谢客了。久而久之,十九会在我的记忆里也渐渐模糊。

让我重新认识十九会是在爷爷去世那一年。那年十九会晚上,我赶到医院探望爷爷。见到我,他惶急地硬撑着要从床上起身。不待我把他扶稳,他就急切地张嘴,可是,他忘了自己因病早已不能发声了。见我没听懂,他就颤巍巍地将左右手的十指交叉在一起,然后,又勾起右手的食指。我这才明白:他是在问十九会。我该怎么说呢?如果照实说,爷爷能不伤心吗?我只好搪塞着描绘了一番“盛况”。他的眼睛里竟闪出异样的光彩,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又坐了好一阵儿才躺下。那时,他已病入膏肓了。十九会后一周,他便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郏县民俗:家乡的十九会

十九会会场南侧山腰的柏鸡树 (李保伟 摄)

今年的正月十九,天气出奇地好。上罢第四节课,我匆匆地往老家赶。回家的路上,我想象着摩托电车乱窜的场面。然而,我看到的是出奇的冷清,沿路也听不到猜枚的声音,以至于我怀疑是不是记错日子了。我顺着会场从东头到西头,稀稀拉拉没几个买东西的人,摆摊儿的在无聊地翻看着手机。生意最火的只有卖包子油条胡竦汤的了,那是附近来看戏的人们在照顾他们的生意。顺着喇叭里传来的唱腔,我来到了村西头的一片空地。在这里,我看到了熟悉的不熟悉的乡亲们。台上演得热火朝天,台下听得如痴如醉。置身熙熙攘攘的戏场,欣赏着熟悉的唱腔,抬眼望山坡的柏鸡树。在夕阳的映照下,历尽沧桑的柏鸡树依然如青春小伙儿般壮美。恍惚间,十九会在我褪色的记忆里又回来了。

年年岁岁“会”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在这块虽略显贫瘠却又不失神奇的土地上,多少人来过,又有多少人走了,谁也说不清。然而,这来去的人们都不会忘记村里的老日子会儿。因为,在老少爷儿们的心中,十九会就是一盆冬天里不灭的炭火,孕育着春意,点燃着希望,慰藉着心灵。对于漂泊异乡的游子们来说,有童年的美好记忆,这盆炭火将在漫长的人生征途中常常给他们带来温暖。

作者简介

张帅锋,男,号紫云山人,郏县新城中学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现任“中原采风”头条号主编、华夏艺术网等网站特邀编辑。其主编的《考场作文高分利器》曾获市优秀教育教学成果(论著类)一等奖。

【责任编辑:晓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