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二傻

一傻松林。四十岁以上的人大都记得。他十多岁自临县落荒而来，沿街乞讨，不强夺也不豪取，腋下夹一斑驳搪瓷碗，饿意袭来，站在人家门前，双手捧碗一伸，给多给少，或无饭可给，皆一一点头谢过，扭头即走，波澜不惊。

松林不许有人打骂孩子，恰巧被他碰到，怒从天降，破碗一摔，扑过去拦在中间，让打骂着下不来台。某日，西关学校门口一家长正训斥自己的孩子，说到气头上抡起巴掌，还没落下就被松林高高跃起，将那人胳膊死死压攥在怀里。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张变形的脸恶狠狠映照着不知所措的父亲，父亲慌忙给松林赔不是，拉着孩子赶紧走掉。

三岁那年，家里闯进几个强盗，杀爹辱娘，乌鸦站在枝头“呱呱”哀鸣，他的智力永远停滞不智，悲惨一幕展播于他的脑屏。松林仇恨那些对着他“呱呱”叫的人：你这个强盗，你又来了？松林上前拼命。有时候，无聊之人指着一堆牛粪蛊惑他：“松林，好吃，挖一碗牛粪吃！”他捡起一块儿瓦片怒目而起。傻子松林的尊严在阳光下勃然冒烟。

松林是小城的“名人”，喜怒哀乐如鳞片般被刷扯下来，沿街巷散落。县长听说过他的事儿，觉得这个人不该受冻挨饿，吩咐民政部门妥善照顾。民政交代给西关街，大队找间房子为其安下家，一年一身新衣服。刮风下雨松林窝在屋里串不成街，左邻右舍轮流给送饭过去。

松林65岁去世。大队伐掉地头最粗一棵桐树，打口上等棺材，过漆三遍。松林让这么多人送他，有谁能说他傻呢。

二傻璐璐。刚上学的几岁娃娃见到他就说：“警察！警察！”璐璐家在城边，每天天不亮进城，到西街学校门前“值勤”。学校地处老街，放学时刻人挤车拥，小的摩擦、碰撞难免。县交警大队安排警力指挥、疏通，但难免疏漏。少年璐璐头上歪歪地顶一变形的白色警帽，腰束草绳，手戴一双灰白手套，从容指挥交通。酷暑，真交警会拿过来一瓶水给假交警，在小城，他们是一道风景。他对着乱来往的车辆、行人吼，引着排着整齐队伍的小学生过马路，法相庄严。

学校李老师有次骑车带孩子下班回家，雨，水流淙淙。一根通讯线从线杆上耷拉下来，挡住去路，正左右为难，璐璐从屋檐下蹦跳过来，弯腰拿起拦腰导线顶在头上，交警的动作：“快、快！”。“璐璐别动，有电呀”李老师吓住，急忙推车过去。璐璐一直伸胳膊举住，人流走完，又蹦跳回屋檐下。李老师经常在课堂上对她的学生说：“璐璐不傻，以后见面别欺负他。”从学校出来的老师和孩子们，见到他，都会朝他挥挥手：“璐璐，璐璐，你好呀！”

璐璐大概十七岁，喜欢去“百花园”书店买杂志，他有个姐姐在县城上班，不时给他零花钱。《妇女生活》杂志封面上印有美女，他看了又看，很是喜欢。李老师也常在这个书店买书，就对老板说，以后璐璐买书记我账上。老板笑笑：我老是三、四折给他，看完后随便他更换——这孩子心不邪，看美女证明他爱美。

璐璐有时在路上走着，会有一辆车“嘎”地停在身旁，车窗摇下，从里面递出一袋、两袋的肉、菜：“璐璐，哥们儿专一给你捎的，拿住吃吧！”我也有一次朋友聚会后，挑些好的饭菜，再要个烧饼，一并打包，顺路给他捎过去。璐璐让这么多人关照，有谁能说他傻呢。

小城二傻保存住小城从一而终的善良，给这座浮躁的城以某种启示和意义。天地疏荒，他们生命的编制也许过去粗糙、呈现近乎浅陋，但依旧容颜清晰，在继往开来的混沌里，点燃各自的场景。尽管灰暗，依旧“咝咝”有声。

作者近照

郭旭峰，男，1972年生人，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此时此地》，现供职于国网河南郏县供电公司。

【责任偏辑：大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