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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画坛传奇

文章来源:华夏艺术网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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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9-01-16 21:43:16
李炫芷
 
近期,“金陵盛迹——十七世纪的金陵画坛”展览在中国美术馆落下帷幕。展览展出了40多位十七世纪金陵画坛名家的81件、套书画精品。伟大的艺术往往伴随着重大历史事件而产生,十七世纪的中国正处于明清两代交替之中,作为明代南都的金陵深受影响。此时,艺术家这一敏感而情感丰富的群体在历史因素的影响下,用书画描绘着自己的心路历程,感叹着时代的变迁。他们超凡脱俗、怡情于天地间的绘画情趣恰是时代写照。
 
多元的金陵画坛
 
金陵画坛,特指17世纪活跃于明清金陵(今天南京)地区艺术家群体。其中既有明末在朝身居高位的官员、苦读的青年才俊,亦有在野隐士、身居古刹的出家人,甚至有藏身烟柳之地的秦淮名妓、嫁做人妇的倾城佳人。这个画家群体中有今人耳熟能详的董其昌、蓝瑛、龚贤、石涛、髡残、查士标等人,还有能诗擅画、才貌双全的薛素素等多位女画家,更有深受吴门画派、松江派、武林派、新安派影响的艺术家新贵。多种艺术思潮交相辉映,各派画家过往相从,切磋交流,使金陵城成了时代潮流艺术思潮的汇合处,呈现出丰富多彩的多元化局面,也为后人留下许多画坛轶事。
 
金陵画坛的产生与时局息息相关。随着清兵铁骑从北方袭来,金陵一下子涌入众多北方遗民,使得金陵又成为政治上极为敏感且十分微妙的地区,明朝遗老在这里或游历,或禅定,或课徒……董其昌、髡残、龚贤、石涛等人构成了多个遗民画家团体,以致金陵的文化氛围被一种浓浓的故国情殇所围绕。
 
画家们将难以言说的个人抱负、国仇家恨以及遗民情怀都化作对一草一木的细心观察,对书画、笔墨的潜心研究。“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这些艺术家流连于金陵的山水草木中,寄托着自己的哀苦愁思。作品都有一种不染世尘、清新静谧的气质,画面中表现出的落寞孤寂、清冷高雅,都在这一特定时代背景下,生发出了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金陵画坛中的集大成群体被称为“金陵八家”。“金陵八家”之名初见于康熙初年时汉臣周亮工《读画录》记载,此后,《善画八大家记》、《国朝画徵录》、《上元县志》等传述中对八大家亦有记载,但具体有谁的说法却略有出入。
 
经美术史家定夺,所谓“金陵八家”不只八人,实际上是对于当时金陵画坛主要人物的总称,因时代背景一样,画风又相近,将这些画家归纳在一起,视为“八家”,代表者如张修、谢成、叶欣、樊沂、樊圻、吴宏、高岑、胡慥、谢荪、邹喆、陈卓、盛丹、蔡泽等人。正如之后的“扬州八怪”也不是八人,而是画风相似的一个艺术家群体。
 
金陵画坛领袖龚贤
 
“金陵八家”之首龚贤在拜师董其昌之前过得非常坎坷:他出生在家道中落的官宦之家,幼年随家人迁居南京,十岁前母亲就去世了,没过几年,祖父和父亲一起到四川公干,却一去不复返,没有任何消息。在战争频发、信息传播也不发达的明末,龚贤亲人的消失成了一个谜。直到十三岁时,龚贤开始学习画画。他拜董其昌为师,又在师父的指导下,远师五代、北宋画风。21岁(1639年,明崇祯十二年)左右还参加了当时最有影响力的讲学论艺的文人集会复社。复社表面切磋艺术,实际上却是反对清兵来袭之爱国志士谈论挽救民族危机的群体。
 
龚贤多次在登高后画下南京的山川。有一次,他与友人登高望远时写下《登眺伤心处》一诗,其中“橐驼尔何物,驱入汉家营”一句更是直白:“橐驼”就是骆驼,不是汉地常见的动物,这里暗指来自北方的清人。由于他刚正不阿的品格、“根正苗红”的师承、诗书画上的独特表现力,龚贤在南京文人中崭露头角。
 
龚贤代表作之一的《夏山过雨图》就是其艺术表现的写照。龚贤在画面中运用其典型的“积墨法”层层点染墨色,让墨色浓重的山,更加映衬出云雾的洁白和朦胧,这云雾不是画出来的,而是通过“留白”留出来的,萦绕在山脚、树边,层次丰富。
 
画面最下方,离观众最近的地方,称之为近景,近景中大树丛生,形态各异,层层叠叠的墨色画出深色的树叶,显示出被雨水淋湿后,南方树林氤氲潮湿的氛围。树林背后就是中景,中景有多处云雾缭绕其间,画面的空间感、纵深感开始变强。山石、小树点缀其中。顺着山势向上看,就到了远景部分,远景的山开始变得陡峭,层层叠叠,尖峰并立,拔地而起,颇为险峻。画面中那几间茅草屋藏匿在近景的洼地里,以房屋的小,来衬托树木、山石的大,并暗示着山林中,有人物活动,让这空灵的山川更加神秘,让观者产生无尽遐想,并期待在山林中找到房屋的主人。其另一代表作《溪山烟树图》亦有异曲同工之妙。
 
龚贤的《千岩万壑图》长近10米,画面中古木纷披,丛林起伏,千岩万壑,层叠成景,成功地表现了江南山水茂密、滋润、幽深的特征。观画的时候,要特别注意画家在山岩阳面和轮廓边缘处留出些许高光,这与坚实的轮廓形成强烈的对比,凸显了山岩的立体感,这些是他师法造化,像大自然学习绘画的体现。
 
龚贤以大自然为师,注重对金陵真实景物的描绘,生发了他于诗书画上的独特表现力。在写意山水中尽可能展现了大自然的真实样貌。他在艺术上的创造性,着重体现在他层次丰富的积墨画法上,深浅墨色多遍附加,创造了鲜明强烈的“黑龚”画风。虽说这种画风前无古人,但墨色堆积画法之渊源实际上可以上溯到600年前的宋代。龚贤年轻时看过宋代米芾的《云山图》,从此便多次在自己的作品中模仿这种墨色层层堆积的画法,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积墨画风。
 
龚贤钟情宋人作品,与其民族观念不无关系。龚贤不便缅怀明朝,所以他总缅怀与之相距最近的汉族王朝——宋。龚贤眼中的宋代山水正统、阳刚大气,浑厚又不失空灵。宋人山水在章法、笔墨、造型等多方面都给龚贤带来不少灵感。
 
龚贤在师法古人与自然上的成就让他为自己取了“岂贤”之号,也可解释为“哪里有我这样贤达之人”。然而,龚贤也不是一直骄傲自信的,他也有潦倒孤独的时候。1645年,清兵攻陷南京,龚贤作为画坛中反清复明的意识领袖,不能在金陵久留,便在郊区山野之中住下。经年累月,龚贤辗转回到金陵的家,发现民不聊生的时局早已让他的妻子和孩子相继在贫病交加中去世,他孑然一身,茕茕独立,难以生存下去。
 
近现代艺术家刘海粟评论龚贤:“他憎恨新朝,并不能摆脱清廷统治,更不能损伤新政权一根毫毛;他怀念旧朝,皇帝对他并无德政。无论汉族或满族的主当政,他都逃脱不了贫贱的下场,逃脱不了内心的苦痛。”
 
龚贤最后隐居于南京城西的清凉山,屋旁有半亩种竹栽花的田地,所以他将自己的住所取名为“半亩园”。此时的龚贤,不再将时间花在无边际的国仇家恨中,而是潜心绘画,传播绘画心得,招收学生。他让学生不仅要向老师学习,更要向大自然学习,以金陵的实景为基础,着意诗化处理,笔墨精致细腻,从生活经历和山水实景中领悟创作的手法并通过对自然的认识去理解前人的画法。谁又能说,龚贤寄情金陵故地、师法宋人的画作不是对于故国、故地的一种独特寄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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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画坛里的女人
 
金陵画坛的特色之一是女性画家群体走进了中国美术史。晚明金陵地区的“十里秦淮”成为旧院别馆林立之地,由此催生了诗文、书画、曲艺相结合的青楼文化,出现了一批能诗善画的名妓。
 
秦淮名妓能在书画史上留名,还得说到明末清初金陵的商业背景。此时的金陵,商业发展迅猛,各地的职业画家就被金陵繁荣的商业文化吸引,纷纷前往,市民生活发达,声色犬马,文人名士与妓乐之风盛行,“靡靡之音”使得市民暂时忘却国仇家恨,客观上促成了诗文书画的艺术发展。
 
文人士大夫流连于美人间,但非常尊重有才情的女子,并在交往中切磋艺术,把自身所学教授给她们。同时,青楼教坊也敏锐嗅到了才情女子更受市场的欢迎,从而着重培养青楼女子的诗文、书画、曲艺素养,涌现出一批有才的女子,譬如顾眉、董白、卞赛、李香君、寇湄、马守真、柳如是、陈圆圆这“秦淮八艳”。她们与名士交往,画艺精进,并参与到文人的唱和之中,成为明末清初繁荣的消费文化的象征。
 
女画家顾眉比龚贤仅小一岁,是金陵本地人,秦淮名妓。她才貌双全,精诗擅画,通晓音律。其绘画作品中以水墨兰花最受推崇,作为四君子之一的兰花,也给顾眉增添了一份清新淡雅的气质,让她与多数青楼女子相比更多了一分独立的气质。她名气最大的时候,嫁给明末进士龚鼎孳,成了他的宠妾。凭借书画成就,顾眉时称“横波夫人”。龚鼎孳降清后,做到礼部尚书,而顾眉也成为“一品夫人”。
 
文如其人,景由心生,不同的人,对于同一种事物往往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感情。绘画也是一样,不同身份和秉性的画家,所绘的同一题材的画作,表现的内涵和情感却是完全不同的。顾眉的作品《花柳图》就显现出一种女子的独特韵味:画面上一只白色水鸟,站立在一株盛开的桃花枝头,一棵垂柳,与粉红的桃花相依相衬。桃花艳艳,柳叶簇簇,俨然已是仲春时节。整幅画作,给人一种软媚艳丽的感觉,缺乏积极进取的风骨。这也难怪,以顾眉的闺阁、名妓身份,她的画风自然有香艳绵软的风格。
 
而同样是名妓出身的女画家薛素素,却与慵懒柔媚的顾眉不同,称得上是青楼女子中的一股清流。薛素素出身贫寒,为了讨生活,在入青楼前甚至还在江湖马戏班卖过艺,练就了骑马射弹弓、走绳索的本领。她自称女侠,相传她最厉害的绝活是,在骑马疾驰时,一手拿弹弓,另一手取两颗弹丸,先弹一颗,再迅速弹出第二颗,用后弹击前弹,“砰”然一声,前弹碎于空中。
 
她在江湖马戏班练就的是一身武艺,她的琴棋书画,却是在之后的青楼教坊旧院中习得。在青楼,薛素素凭借才貌双绝,最终也有幸识得好郎君,从青楼脱身,嫁作商人妇。对青楼女子来说,艺术既是用以谋生、竞争的手段,又是消除内心积虑的工具。正如薛素素的《吹箫仕女图》,这是一幅自画像,画面中的她在花苑内吹箫,自娱自乐。这幅作品创作在她嫁为人妇以后,画面中出现的是一种哀婉无奈的情怀,唏嘘感叹自己繁花似锦的生命与才情湮没在幽幽庭院中。似乎,这样一位能文能武的风风火火的女子尽管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却也不喜欢生活被限制在狭小的院内,也许她还在回想过去的日子,这也从侧面表现了明末清初是青楼女子较有身份认同感的一个时代。
 
金陵,有太多辉煌和国殇,江南富庶的经济资源、作为南方重镇的风云变幻、古城的文化资源、秀丽壮阔的如画风景,都为艺术家们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艺术灵感。这些艺术家,寄情书画作品,抒发自己的情怀,让观众能够清晰地了解17世纪金陵地区杰出的艺术家超越时空的文化气象和精神境界。他们的国仇家恨、民族情,使他们独立于“四王”的正统画派之外,成为一种风格野逸清秀、颇具情感共鸣的艺术表现形式。
 
时势造英雄,时势成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