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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夏文残片中发现藏文佛学章疏文句(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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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5-02-03 11:14:19

 

《汉藏佛学研究》,沈卫荣主编,中国藏学出版社2013年1
《汉藏佛学研究》,沈卫荣主编,中国藏学出版社2013年1 0月版,120.00元。

高山杉 学者,北京

沈卫荣主编的《汉藏佛学研究—文本、人物、图像和历史》里,收有俄国学者索罗宁写的一篇《西夏文“大手印”文献杂考》,其中继续刊译了俄藏黑水城出土西夏文刻本《大印究竟要集》的部分内容。《要集》讲的是密教大手印法门,由活动于西夏仁宗(1139-1193在位)中后期的德慧国师纂集。书中提到,传授德慧大手印的是西藏人“精进师”,此人曾“讲七部正理(之)宗因喻三(支),辨六聚中道(之)真妄二谛”。“七部正理”显然指法称的七部量论著作(法称七支),而“六聚中道”无疑在说龙树的六部中观作品。可见这位“精进师”除传授密教之外,同时也是一位精通龙树中观和法称量论二学的显教学问僧。

“精进师”与德慧所处的12世纪,是西藏佛学史上思想最为自由、诸家竞为新说的时代,其中代表人物就是以桑普寺为中心,精研中观和量论的恰巴法狮子(1109-1169)及其弟子藏拿巴精进狮子(12世纪中叶:“精进师”与他似非一人)等人。由龙树在印度开创的中观学分为两派。一是自续派,以清辩、智藏、寂护、莲花戒(后三人称“中观东方三师”)等为代表,吸收陈那和法称的量论思想,以正确离过的逻辑论式开显空性。另一为应成派,以佛护和月称等为代表,不采量论之说,而是专以归谬法随众生计执一一徵破令入真空。在恰巴之前,西藏中观学的主流是自续派。恰巴本人著有《中观东方三师摄义》,当然也是自续派。但在他讲学前后,月称之学已由巴曹日称译师等人输入藏地,与自续派发生冲突。据说恰巴就曾与月称派的印度学者胜喜辩论,后者落败后远赴西夏,主持翻译了很多夏汉文佛典,还替月称《入中论释》造疏,并亲自将其译成藏文。虽然恰巴是胜喜的论敌,但精进狮子却并非墨守师说之人,他最初是兼采胜喜之说,最后又成为坚定的月称派,站到了老师的对立面。据学者研究,将龙树的六部中观作品看作一类,提出“中观六聚”这一概念的,目前在文献上可以追溯到的,要以精进狮子为最早。《大印究竟要集》提到的“六聚中道”,大概正是这一新说的及时反映。不过“精进师”在“辨六聚中道(之)真妄二谛”的同时,还在“说七部正理(之)宗因喻三(支)”,说明他也很重视量论,信奉的大概还是自续派。

在量论方面,公认恰巴是西藏僧院辩经制度的创立者,由他和弟子创造、规范并使用的很多量论术语,成为后来“摄类学”的滥觞。像摄类学课本中常用的两对概念“无遮”(藏文m eddgag)和“非遮”(m ayindgag),虽然典出寂护《摄真实论》和莲花戒《摄真实论难语释》,但最先将其规范并做广泛应用的却是恰巴学派。在汉文佛典古译中,“遮”也翻成“遮遣”或“遮止”,简单来说就是否定。“无遮”指这样一类否定,在遮遣(bkag)所遮(dgag bya)时,不引出(m i‘phen pa)其余的法(chosgzhan),所以现代学者将其译成“不做肯定的否定”(non-affirm ingnegative)。例如“婆罗门不饮酒”就是“无遮”,因为只是单纯地否定饮酒,并未另外暗示或肯定饮用其他之物(如饮乳)。佛家讲的离四句、绝百非、但遮不表的空性,也是“无遮”。而“非遮”却是在遮遣所遮时,又引出(’phenpa)其余的法,因此现代学者把它翻成“有所肯定的否定”(affirm ingnegative)。像“无山平原”或“胖子提婆达多日间不食”就是“非遮”,因为在否定了“有山”和“日间进食”的同时,又另外肯定或暗示了“平原”的存在以及“胖子提婆达多夜间进食(否则不会胖)”。非常好玩的是,“无遮”和“非遮”这对概念,最近居然被我在中国方面刊布的西夏文残片中给找到了。

2005年夏秋之际,贺兰山的一些石窟中出土了大批西夏文印本和写本的残片和碎片。其中有四叶印本残片被整理者归为一类,编号K 2:67-1,K 2:67-2,K 2:117和K 2:139(《山嘴沟西夏石窟》,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编,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年10月第一版,上册,第82-85页;下册,图版七二—七五)。整理者在做了初步译释后指出:“该文献在《大正藏》中未录。不过从西夏文文献内容来看,此经应是译自汉文,而且是属于佛经注疏之类的文献。”其实从残片中出现的“本经”(李范文《夏汉字典》初版[下文再引时略称《夏汉》]第0613和2414号字,另参俄藏黑水城文献目录中的《中道真性本经》)、“净瓶无常”(《夏汉》4751、5196、1918、2513)、“峰及肋”(《夏汉》2137、4444、5104,显然就是中观和量论书中常用的例证“犎牛以[背上]肉峰和[项下]垂瘤为相”)、“性气”(《夏汉》2698、5523,即恰巴一派常用的藏文量论术语m tshan nyid)、“性宫”(《夏汉》2698、1892,即藏文量论术语m tshan gzhi)等词来看,它们应该是一种译自藏文的或在藏文著述影响下写成的与中观和量论有关的作品。

“无遮”和“非遮”就见于残片K 2:117左半页的前两行,我先抄一下整理者的译文:“应制止。拒制时,他法不从,悟者不制。如空性,从他法者是无制。如幻所说。”(《山嘴沟西夏石窟》,上册,第83-84页)显然,这不是译文,顶多算乱码。问题全出在整理者没能看出文中反复出现的那个被他译成“制止”、“拒制”或“制”的西夏字(《夏汉》0613)其实就是佛学术语“遮”。虽然《夏汉字典》根据王静如编《孔雀明王经》和《金光明经》夏汉对照本给出了“遮”的义项,但整理者没有按这个思路往下走。搞清了关键字的字义,一切疑问均可涣然冰释。“应制止”的“应”见《夏汉》2090,是个后置虚字,也作“所”解,“应制止”当理解成“所遮”。“拒制”对应于两个西夏字,后一个是“遮”,前一个是表示从近趋远、由内推外的动词前缀(《夏汉》2590),可不译出,非译不行的话,可翻成“遣”。因此,“应制止。拒制时”就是上一段提到的“遮遣所遮时”,中间不应该用句号断开。“他法不从”(《夏汉》0467、1801、1918、2603)和“从他法”,就是“不引出(其)余(的)法”和“引出(其)余(的)法”。“余”即“他”,“他法”即“余法”。依《夏汉》所引西夏文字书《文海》,“从”字此处该当致使动词用,应译“使从”,“使从”即“使其跟从”,就是“引”的意思,“不使从”即“不引”。接着出现的“不制”(“不”字见《夏汉》2194)就是佛学术语“无遮”了,而“无制”(“无”字见《夏汉》1943)则是它的老搭档“非遮”。“如空”(直译应作“如空性”)和“如幻”,均易理解,毋庸赘述。“如幻”后面的“所说”(《夏汉》1279、5612),其实是西夏文中表示引文的虚字,应译“云云”。综合以上的辨析,残片K 2:117的两行话其实应该译成:“遮遣所遮时,不引余法(而)解者,是无遮也,如空性;引出余法者,是非遮也,如幻。云云。”从有“云云”二字推论,残片此处是在引用某种关于如何定义“无遮”和“非遮”的异说以供人反驳或赞同。



虽然把整理者的译文乱码切割成了一句意义明晰的话,但研究并未到此结束,因为还需要考出这句话的来源。在日本学者赤羽律的论文《〈辨二谛论〉研究(之二)》(《印度学佛教学研究》第53卷第2期,2005年3月)里面,我发现在12世纪下半叶的西藏学僧达磨札释(D arm a bkra shis)所作关于智藏《辨二谛论》的注疏中,也曾引用一种关于如何定义“无遮”和“非遮”的异说,其大意是:“一说,无遮之相者,即遮遣所遮时,不引余法,如遮遣空性所遮的实体(bdendngos)已,不引余法。非遮之相者,即遮遣所遮时,引出余法,如遮遣如幻所遮的实体已,显明并引出余法。云云。”显然,达磨札释提到的这个异说,与K 2:117中引用的,内容完全一致,仅文字上有详略不同而已。赤羽还特别指出,这一异说也被恰巴的《中观东方三师摄义》引用过。另据赤羽考证,在《布敦闻法录》中,达磨札释曾被列在恰巴和精进狮子之后,被认为是影响过布敦尊者(1290-1364)对法称《量决定论》理解的人。不仅如此,达磨札释在他的书里还大量使用诸如上引m tshangzhi和m tshangzhin等由恰巴及其学派广泛使用的量论术语,可见他也是属于桑普寺一系的学者。这次在西夏文残片中发现了与恰巴和达磨札释藏文章疏类似的文句,相信对于阐明西夏佛学的源流会有较大的意义。至于彻底解读四张印本残片以及另一编号K 2:123的被错认成“密教修法科文”的相关写本(《山嘴沟西夏石窟》,上册,第213-214页;下册,图版二四),则非广泛参考范德康、He lmu tT auscher、PascaleH ugon、赤羽律和K evinA . V ose等专家的有关研究不可。